应对不平等：八本书读懂财富分配｜《财经》书单
经济不平等与人类文明的进步始终如影随形，争议也从未平息。财富分配不是一个单纯的经济学议题，在学术上更可容纳经济学、政治学与伦理学、社会学等多种视角
经济不平等与人类文明的进步始终如影随形，争议也从未平息。财富分配不是一个单纯的经济学议题，在学术上更可容纳经济学、政治学与伦理学、社会学等多种视角
文|臧博
在“共同富裕”目标引发全社会热议的同时，与之相联系的“财富分配”和“经济不平等”问题也再次进入公众视野。
经济不平等现象与人类文明进步始终如影随形，在世界范围内并有逐步扩大的趋势。深刻的经济不平等催生出多种“分配正义”思想体系，涌现出大量优秀作品的同时，其间的争议也从未平息。财富分配从来不是一个单纯的经济学议题，而是与现实政治关联密切，在学术上更可容纳经济学、政治学、伦理学、社会学等多种考察视角。
本期书单以财富分配为主轴，呈现分配正义相关理念的来龙去脉，以及各派学者对实现分配正义路径之不同选择，并在此基础上推荐几种作品，以有助于读者了解“经济不平等”问题的内涵、历史、现状以及未来走向。
首先，关于分配正义问题，最重要的著作之一是罗尔斯的《正义论》。罗尔斯在该书中概括以洛克、卢梭、康德为代表的社会契约论思想，并将之提升到更高的抽象水平，提出“作为公平的正义”理论。其中对分配正义的讨论集中出现在第二编第五章《分配的份额》。罗尔斯在伸张个人权利的同时，主张国家具有重新分配财富的正当性，使社会中处境最差的阶层得以改善境遇，也即所谓“合乎最少受惠者的最大利益”。这集中体现出罗尔斯希望通过某种补偿或再分配，使所有社会成员都处于平等地位的美好愿望。不过，这一论说遭到不少非难与挑战。
与罗尔斯同时代的另一位大师诺齐克，发表《无政府、国家与乌托邦》来回应罗尔斯的分配正义理论，坚持个人自由具有最高优先性，反对政府对个人之间自由交易的干预。诺氏秉承自由主义思想传统，提倡个人自由、私有产权及有限政府，认为政府只应承担“守夜人”的角色，甚至批判福利主义政策的道德正当性。然而，《正义论》对社会中“最少受惠者”的关怀等思想，并未因批评者的言论而减色，仍迎来后世许多学者推崇和敬重。
阿马蒂亚·森是研究不平等问题的大师，也是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学者，作品横跨多个学科领域。森对于不平等、贫困、饥荒等在世界范围内普遍存在的社会现象，以及与之相关的理论问题都有深切关注和严谨思考，因此被誉为“穷人的经济学家”。他因在福利经济学、发展经济学和社会选择理论等领域的多种贡献而荣膺199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
森关于不平等问题的研究，包括《论经济不平等》和《正义的理念》等。在《论经济不平等》中，森认为整个社会对不平等导致的阶层分化将越来越缺乏容忍，解决该问题的着眼点应该从研究如何测度不平等开始。
另一本重要作品来自伦理学家彼得·辛格。面对日益严重的不平等问题，以及财富分配在世界范围内的不公现象，每个社会成员应承担何种义务？辛格以新颖思路，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深刻思考，并提出一套激进解决方案。
辛格从道德伦理的角度论证，对于穷人的苦难，所有人不论远近，都负有同等的道德义务。至于如何解决不平等问题，他开出的药方是捐赠。而且，辛格认为富人的捐赠不能简单视为对穷人伸出援手，而应看作他们对已经导致或仍在导致的对穷人的危害进行补偿。他提出，有条件的情况下，人们都应捐赠自己的财富来帮助穷人，这个捐赠额度应是所有“在奢侈品而非必需品上的花销”，更具体的数额则是，平均每个美国家庭应当捐赠出年收入中3万美元以上的部分。辛格和妻子身体力行，他们常年为慈善机构捐款，捐出自己收入的10%。公允而言，解决不平等问题的“辛格方案”失于激进，但这个思路则十分值得各方借鉴。
展开全文法国经济学家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是关于财富分配和不平等问题的必读书之一。作者鞭辟入里地论证了“承袭制资本主义”的概念，指出在这样的制度下，经济制高点不仅由财富决定，还由继承的财富决定，因而出身要比后天的努力和才能更重要。至于根除这一痼疾的方法，作者提出应在全球范围内对富人征收累进税。此作大获成功之后，皮凯蒂还曾推出续作《资本与意识形态》，勾画出了一套更为公平的经济体制之未来图景。
《正义论》
（美）约翰·罗尔斯著，何怀宏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8月
约翰·罗尔斯是美国著名哲学家、伦理学家，其出版于上世纪70年代的《正义论》，是一部影响深远的作品，至今仍是大学哲学、政治学、法学等专业必读书。在本书之前，罗尔斯曾发表《分配的正义》《分配的正义：一些补充》等文章探讨“分配”问题。1971年正式出版集其思想大成的《正义论》，被誉为“二次大战后伦理学、政治哲学领城中最重要的理论著作”。书中涉及财富“分配”的观点引发激烈争议，同时代的大家诺齐克对其批评尤为激烈。
按照罗尔斯的观点，在分配社会合作所产生的利益方面，应更多照顾“最少受惠者”，从而给天生处于劣势者以某种补偿。译者在前言中引工资政策的例子来对此进行深入阐释。工资分配的常见标准是“按贡献分配”和“按努力分配”，如果按贡献付酬，天赋较高者只需付出较少努力便能取得与天赋较低者一样的报酬。按照罗尔斯的正义原则，社会应更重视“按努力分配”，因为人们的天赋是偶然任意的，并非道德上应得，因而上述天赋应被视为一种社会共同资产。罗尔斯的这一主张，实际上论证了国家具有重新分配财富的道德正当性，更为福利国家政策提供了哲学上的支持。
《论经济不平等》
（印）阿马蒂亚·森等著，王利文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10月
阿马蒂亚·森可谓“百科全书式的经济学家”，因在福利经济学、发展经济学和社会选择理论等领域的多种贡献，荣膺199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森的研究范围涉及经济、政治、哲学等学科，而对不平等问题的研究被视为其重要成就之一。森也因此被誉为“穷人的经济学家”。
在本书中，作者将在《集体选择与社会福利》中的思想框架予以发展，应用于经济不平等领域的研究。阿马蒂亚·森认为，整个社会对不平等导致的阶层分化将越来越缺乏容忍，解决该这一问题的着眼点应从研究如何测度不平等开始。如何改善社会各阶层关系，如何进行收入分配，如何改善贫穷，为各阶层带来福祉，在现代人类社会中变得越来越重要；在全球经济发展愈发两级分化，导致人类的文明及进步遭遇考验的今天，阿马蒂亚•森有关“不平等”方面的声音仍具有极高学术价值和实践意义。
除《论经济不平等》之外，阿玛蒂亚·森另著有《正义的理念》，从更为宏阔的视野出发，提出了较具操作性的分配正义理论。
《饥饿、富裕与道德》
（澳）彼得·辛格著，王银春译，中国华侨出版社，2021年8月
彼得·辛格是著名伦理学家，现任普林斯顿大学生物伦理学教授。20世纪70年代凭借《动物解放》和《饥饿、富裕与道德》声名大噪，前者被誉为“现代动物解放运动圣经”，后者引发学界和大众关于全球贫困的激烈辩论。辛格是一位言行如一的学者和社会活动家，不仅创建慈善组织“你可以拯救的生命”，积极救助处于极端贫困的人群，还和妻子将自己收入的10%捐助给慈善组织。
关于财富分配和解决贫困问题，辛格从道德视角出发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并提出一套激进方案。首先，他认为对于贫困中的人们，无论距离远近，所有人都负有相同的道德义务。其次，在辛格看来，富人对穷人的责任不只是对陌生人提供援助，而且是富人对已经导致或者仍在导致的对穷人的危害进行补偿。那么如何解决贫困问题呢？辛格找到了“捐赠”这一进路。他提出，人们在奢侈品而非必需品上的花销，都应当拿出来进行捐赠。更具体的数额则是，平均每个美国家庭应捐出年收入中超过3万美元的部分。
《21世纪资本论》
（法）托马斯·皮凯蒂著，巴曙松等译，中信出版集团，2014年9月
托马斯·皮凯蒂是法国著名经济学家，巴黎经济学院教授，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研究主任，主要研究财富与收入不平等。在回顾并批判了李嘉图、马克思等学者的相关看法之后，皮凯蒂提出应“让财富分配议题回到经济学研究核心”。以此为出发点，皮凯蒂对过去300年来欧美国家的财富收入做了详尽探究，通过大量历史数据分析，证明近几十年来，不平等现象已经扩大，且很快会变得更为严重。
作者认为，我们正在倒退回“承袭制资本主义”的年代。在这样的制度下，经济的制高点不仅由财富决定，还由继承的财富决定，因而出身要比后天的努力和才能更重要。皮凯蒂指出，最富有的那批人不是因为劳动创造了财富，只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富有。作为解决财富不平等痼疾的方案之一，作者提出应在全球范围内对富人征收累进税。《21世纪资本论》出版后引发广泛反响，研究所得分配的权威经济学家布兰科·米兰诺维奇认为，本书是经济思想的分水岭之作，将会影响未来的经济分析，甚至政策制定。
《21世纪资本论》获得非凡成功之后，皮凯蒂又推出续作《资本与意识形态》，继续挑战人们习而不察的认知，引领读者重新认识政治、意识形态和历史。他试图探明是什么样的观念，在过去一千年中让不平等现象坚不可破，揭示当前政治议题中肤浅的“左右之争”何以让所有人失去耐心，最终勾画出了一套更为公平的经济体制之未来图景。
《财富的分配》
（美）约翰·贝茨·克拉克著，陈福生等译，商务印书馆，1959年2月
约翰·贝茨·克拉克是边际效用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也是美国第一代经济学家，对美国经济学的发展有奠基之功。本书最早出版于1899年，简体中文版于1959年面世，收入“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这是一本比较古老的经济学著作，其中对财富分配问题的看法以今日观点来看难免偏颇，但克拉克这本书是美国经济学界在财富分配研究领域的基础性学术文献，未尝不可作为一种参照。
克拉克主张把政治经济学分为三个部分——普遍规律、静态经济学和动态经济学。《财富的分配》是以静态经济学作为研究对象。此外，克拉克根据“资本生产率”“生产力递减规律”及“效用递减规律”，提出了关于工资和利息的最后生产力学说，认为社会收入受到一个自然规律支配，只要它正常发挥作用，每一个生产因素（资本、劳动、土地）创造多少财富，各社会集团就会得到多少财富，也即每一个生产因素都能得到由它创造的财富。
《民富论：关于发展与分配问题的探讨》
王一江著，中信出版社，2010年6月
作者深入阐述了经济发展与分配中如何促进“民富”。《民富论》主张，国强与民富应相互协调，相互促进——民富是一国经济发展的基础；中小企业是一国经济活力和实力的决定力量，并进而决定国家命运。
王一江在《走向民富之路》一文中，也系统论述过“民富”的含义，及其实现路径。他认为，民富的内涵应包括两个要素：一是人均收入达到相当高水平；二是广大民众能够分享经济发展带来的好处，即收入差距不太大。关于如何建立合理有效，既有利于社会公平，又能促进社会和经济发展的社会福利制度，王一江认为应遵循三个原则：一是对确实不具备劳动能力者，比如老弱病残，提供基本社会援助；二是对具备劳动能力者，在他们遭遇不幸和不测时（比如伤病、失业），提供审慎有限的社会援助；三是对儿童和青少年的教育和健康，必须大力投入。除此之外，缩小收入差距，保证机会公平和社会公平，让广大民众分享经济发展的成果，也离不开政府主导的再分配。
（法）伊曼纽尔·赛斯等著，薛贵译，中信出版集团，2021年7月
伊曼纽尔·赛斯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经济学教授和公平增长中心主任，主要从理论和实证两个角度研究税收政策和不平等。
里根曾有一个著名比喻，将税法比作“日常打劫”（daily mugging）。这一论调的思想基础是，对自身利益的不懈追求支撑着所有人的繁荣，资本主义就是利用人类的贪婪来获取更大收益，而税收成了拦路虎，所以避税是正确的做法。如今不公正的税收制度已经成了产生不平等的“引擎”，罗斯福新政时期建立起来的税收体系也遭破坏。作者揭示了这一税收体系逐渐被蚕食的模式：税收暴增，接着受到被认为无法战胜的敌人（避税手段、全球化、避税天堂）的影响，政策制定者放任避税行为蔓延恶化，最终美国政府假装无法对最富有的人征税，从而大幅削减了富人的税率。
作者们搜集到一个世纪的统计数据，估算美国自1913年以来，从最穷困的人到亿万富翁的每个社会群体缴纳之税额。结果令人吃惊，1970年最富有的美国人缴纳的所有税收超过其收入的50%，是工薪阶层的两倍。2018年，在特朗普税收制度改革之后，亿万富翁的缴税额在过去100年中首次低于工薪阶层，富人们的税收已经下降到了1910年的水平。这种“累退”的税收制度将进一步扩大不平等，最终威胁全球化乃至经济发展。有鉴于此，本书作者提出了一套税收改革建议，如征收大幅度累进的财富税，对跨国公司有效征税，征收国民所得税以资助社会福利。
《不平等社会：从石器时代到21世纪，人类如何应对不平等》
（美）沃尔特·沙伊德尔著，颜鹏飞等译，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6月
作者是斯坦福大学人文学科迪卡森讲席教授、古典学和历史学教授，同时在前现代社会和经济史、人口统计学和比较史学等领域有精深研究。沙伊德尔认为，如今全球范围内日渐严重的收入不平等问题，已成为大多数国家所面临的重大挑战，本书聚焦人类不平等史，以更好地应对未来。
经济不平等一直都是人类文明的显著特征。进入21世纪后，贫富差距在世界范围内不断扩大，经济不平等问题越发突出，甚至已经影响全球稳定。《不平等社会》回溯从石器时代到今天的经济史，在长时间维度上追寻和解释经济不平等。沙伊德尔强调，几千年来，文明社会并没有让自己适应和平的平等化进程，人们需要问自己，人类文明的成果是如何分配的，是什么原因使它们以这样的方式被分配，以及将要采取什么措施来改变这些结果。
（作者为《财经》文化编辑；编辑：何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