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抵达叮咚声的源头
在一个房檐、廊柱上到处挂着黄包谷、红辣椒的白族院落里,一群白族工匠正在忙碌地敲打各种纯银、白铜工艺品
那些包谷和辣椒串,很富有装饰性,眼前景致,红的红,黄的黄,白的白,像一幅油画
主人,一位年约四十来岁、相貌朴实的白族汉子迎上前来,邀约我们到堂屋前就座,并忙着为我们烹茶
几个年轻漂亮的白族姑娘抬头笑着瞟我们一眼,又埋下头去用锤子、錾子,在银器、铜器上叮叮叮,咚咚咚敲打着
她们头饰上的穗子也随着那叮咚声有节奏摆动着,摆动着,摆出一种极富音乐感的韵致
阿宽手中的照相机,开始兴奋地忙碌
七八岁风光,大夏季里,跟我普遍大的男儿童们,个个都只穿一条裤杈子,火辣辣的太阳晒得跟泥鳅似的
黄昏还家奶奶哄着爱怜着为咱们沐浴,脱去身上独一的裤杈,奶奶笑盈盈地说:“狗孙呀,快站进木盆里去,你看看你呀,就这屁股蛋子再有点白靓的皮肤了
这黑黢黢的一身皮得捂到啥时侯本领捂白哟,比及你娶子妇儿时再捂不白就娶不到子妇了
”其时我也担忧这一身的黑皮娶不上子妇,抓过皂腻子抹上用力地搓着,但搓褪皮也没搓成跟屁股蛋子一律靓白的皮肤来
光阴迈着一成不变的脚步,从从容容地丈量着一份份酸甜苦辣,一个个春秋冬夏,一次次阴晴圆缺,即使是我那身患肾衰竭的侄儿,也没有幸免,被光阴来来回回丈量了三十三年
蓦然回首,远逝的日子仿佛晃动的万花筒,不经意间就摇晃出一个个无法模仿的图案,梦幻万千,引来一片遐想与憧憬
侄儿显然是习惯了遐想与憧憬,以至于万花筒里勾勒出不可逆转的几何图形,散发出沉甸甸的黑色,狰狞地端睨着他的时候,与死神照面的侄儿,还在试图用储蓄在脑海里的遐想与憧憬作为支付手段,期盼死神获得交易的利润后,掉头而去
说医院是一个生死的驿站,这仅仅是对仍置身在路途上的我而言的,但是对于我的侄儿来说,医院俨然就是为了让他能够重返自己过去上车时的那个起点,倾其所有财物作为交换的贸易场所
打掉针,做透析,服用五花八门的药物,甚至包括我怀了极大的虔诚背着侄儿向医生的一次次讨教,都是建立在我无数次穿梭在划价付费的行为之上的
当我们不能走路时,我们不能照顾,我们的所有自信都被扔进了云端,我们已经无用,我们越来越靠近生活,我们几乎崩溃了
了一个独立的家庭支脉
幺妹兴秀和幺妹夫,四十多岁,养两个子女
儿子小陶,女儿小丽,都在外打工,到春节前,也回来团年了
除我之外,兄弟姐妹们都住在同一个行政村,分属两个自然村,相隔三二里路
他们在故乡的土地上,与祖辈一样,老老实实地过着农户人家默默无闻的生活
大哥兴华,年轻时在西北边疆服了几年兵役
十多年前,开始做村主任,现在做村支书,为乡亲们张罗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他养了两个子女
两月前,他的儿子小强才结了婚
结婚那天,我与妻小华回大哥家,见识了当今农村婚娶的热闹与隆重
那时,我女儿小星还在成都上大学,没放寒假,未到场领略到堂兄娶嫂进门的盛大喜庆与农村人如今的幸福欢乐
腊月二十八下午,我们一进大哥家的门,侄儿媳妇小红就端水递茶,大嫂志英就杀鸡煮肉,她们婆媳俩忙里忙外,一屋子热气腾腾,暖意融融,早驱散了刚才途中的一身寒气
妻小华问起侄女小焕,大嫂志英说,昨天就出门打工去了
我说叫等你二叔回来团了年再走,都不行
说这几天到上海的火车不挤
怄人啊
我劝说,孩子大了,让她去闯闯世界也好
大哥说,大姐二姐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外出打工了
村里有一半人口,甚至全是青壮劳力,都外出打工了,屋头只剩“六一九九部队”的儿童和老人了
这些人出门打工,没有文化,只能登三轮、当保安、当门僮、帮建筑工地,甚至到山西挖煤,健康和安全没一点保障
没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