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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声在我模糊的记忆中并没有源头,从幼年起我就站在石埠之上倾听,我一直认为它们已经根植于我的血脉
但,现在我想起来,实际上站在已经坑坑洼凹凹的山头,脚下的野花和荒草永远葳蕤茂盛,我所能听到的声音仅仅是呼啸而过的大风而已,潮声则隐遁在风中之后或者根本就是苍茫大海所被强加上去的象征
母亲说,她一直能够感觉潮声,四面八方包围着她
她说出这话是在姥姥去世之后
她的脸色凝重,没有怨恨和焦虑,只是沉思,时间长久
这又让我对现在的发现心存怀疑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一些隐秘的事物不未我们所知,还是随着岁月的流失它们开始日渐强大和清晰? 几乎所有的故事来自母亲,石埠在我的记忆中充满浪漫的想象
母亲讲述姥姥带领着女儿们在石埠的峰顶眺望大海,盼望在海里捕鱼的姥爷快快归来的景象,在我想来,是一副鲜活和谐的年画
还有的就是,石埠满山遍野疯长的骨节草,这种野菜当时使姥姥一家活了下来,而姥姥采摘野菜的形象更是具有诗史气概的大美
今年春节期间,在舅舅家里,二表哥因酒涨红了脸,突然感慨起来,就说,没有姥姥的骨节草,他也许早被那曾经的苦日子“糟蹋”了
他的话让我明白,逝去的日子如此疼痛和酸楚,浪漫只是想象的产物
年龄最大的表哥只是笑笑,他从来话语迟缓
舅舅这个时候则拿出了长辈的架势,教训的口气接着说,你们都是你姥姥养活大的!他说这话的神态让我感觉他本人也一定劳苦功高
当然,他没有忘记迅速补充一句,盯着我说,你和你的哥哥弟弟除外
舅舅的补充是良心的发现还是现在仍然对母亲心生惧怕,我不得而知
但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母亲和舅舅关系僵硬
这种僵硬的缘由实在太过平常
母亲一直认为自己是撑起这个家族的脊梁,必须面对的现实让她别无选择
在我童年的时候,母亲多次叹气讲起过,姥姥生下母亲,姥爷对姥姥再次极度失望
母亲说,姥爷连掩饰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他希望这个女儿也像曾经的儿子一样夭折
他已经有了四个女儿,膝下却没有一个可以和他并肩出海的儿子
事与愿违,母亲并没有夭折,相反,她显示出了强大的生命力,像一棵野草一样,在贫瘠的土地上汲取养料,生长,毫无道理可讲
母亲八个月就可以行走,十几岁就在海里滚爬,打鱼、挖海、耕地、收割,甚至远走他乡,为了将口里节省下来的咸鱼换回一点生活必需品
出嫁之前,她更是亲自给舅舅挑选了媳妇,在此之前,她的姐姐们都已出嫁,而姥姥也老迈无力,已经担负不起承担一个家族延续兴旺的重担
这理由太过平常,也实在正常
母亲出嫁后,对舅舅和舅母的失望之情像汹涌的海水一样,从来没有停止过
她有太多的怨恨,这些怨恨都来自姥姥老年的景况
姥爷早逝,他盼来的唯一的儿子没有给他养老,没有给他送终
他临走之时,眼含热泪嘱托母亲,把舅舅养大、养活,一定要让这个家族血脉流传下去
当然,他对没有早早给他养大一个儿子的姥姥,还是牵挂
他拉着姥姥的手,语气坚定地说,指望我们的儿子,他会给你养老送终
姥爷闭上眼睛的时候,窗外的潮声铺天盖地
母亲说,好大好大的潮声啊,那潮声就是从天而降,直着灌下来,整个世界都瞬间被淹没
昏黄的灯光下,姥姥眼里却干涩,没有半滴眼泪,有的只是坚强和豪气
她相信自己能够将儿子养大,她相信她会膝下子孙成群
从那个时刻开始,至到她逝去,她对此没有任何改变
舅舅的年龄其实小于大表哥,姥姥生舅舅的时候已经五十二岁
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母亲常常幽怨地对我说,你姥姥不是没有生过儿子,是生过的儿子都活不下来
我从来没有认为姥姥生不出儿子,可年龄越长,我越是开始懂母亲的话,里面浸透的是苦涩和屈辱
据说,姥姥生了舅舅后,村里的风水师傅经过,小声嘀咕了两声——如果不改大院的门还是养不活!这话被姥姥听来,五雷轰顶一样
一生受尽姥爷轻视的姥姥,第一次萌生了巨大的勇气,她坚决要求姥爷立即将大院的门改掉,我想象她要求姥爷的神色和口气一定像极了一个女皇
想象终究还是想象,实际上姥姥的形象在我的记忆中一直苍老、憔悴
她白发满头,佝偻着身子
挖回了野菜,扫完了园子,跺完了鸡食,她会短暂歇在阳光下,吸一口旱烟袋,就向着西边张望,满眼都是迷茫
西边的西边有海,有骨节草,有石埠,有舅舅,舅妈,还有姥姥的孙子
母亲一直说舅妈对姥姥不好
母亲接姥姥来家里住,姥姥拒绝,母亲就和舅妈吵,他们总是吵,从舅舅结婚后就吵,吵了一辈子
姥姥看见他们吵,一个人向海边走,坐在沙滩上,夕阳的光辉映照在海面上,潮声四面八方跳荡
母亲吵完了,吵累了,远远看见潮水开始浸透姥姥的双腿,眼泪滴几颗下来
姥姥能够感觉身后母亲的眼泪,她叹口气,跟着母亲离开家,只是住了几天,她还是回去
母亲就怨恨地说,你贱
姥姥回说,芦灰打不了墙,女儿养不了娘
就是这么奇怪,姥爷将大院的门改掉以后,舅舅真得就活了下来
我的大姨妈早早出嫁,她的第一个孩子和舅舅同时出生
她将她的第一个孩子掷给了姥姥,大表哥和舅舅在姥姥家长大
二姨妈也将自己的两个孩子掷给了姥姥,到了上学的年龄才接走
三姨妈也有孩子在姥姥家里长大,而这个时候,姥姥开始被媳妇嫌弃
她越来越少说话,见没有人面前,就商量着对三姨妈说,让老四给你去看孩子吧,家里孩子太多
四姨妈就去了三姨妈家,再也没有回来
四姨妈的灵柩被运回姥姥家里的时候,姥姥疼啊,她恨自己
她总说,如果把孩子们都接在自己身边,四姨妈也许不会死去,旁边舅妈一声不吭
舅妈也是越来越不说话,不过,她只是对姥姥不说话,对别人话就多,街坊邻居对她话也多
就是这些街坊邻居的话,让母亲和舅妈爆发一次又一次的战争
几个姨妈都回娘家,除了母亲,他们对舅妈还是客气,临走就递点钱给姥姥,嘱咐她买点东西自己吃
姥姥羞色满面,回头张望几眼舅妈,还是接了过来
母亲却不同,她有太多的刚强和对舅妈太多的置疑
她回娘家先是教训的口气对舅妈诉说姥姥的艰辛,比如将口里的一点干粮省下来喂了孩子们,自己饿出了胃病
母亲会加强口气说,她当时抽烟就是为了将胃疼压下去
舅妈翻翻白眼,不置可否
我现在想起来,母亲其实还是有一种私心或者是虚荣吧,她接着要说的是为了舅舅成家,自己几乎两手空空离开娘家
舅妈的白眼将她的话生生打压下去
末了,她去街上看看,听听
这一听,她就气炸了肺
她就听见了诸多的传言
有人说舅妈不给姥姥吃饱,没有晚上的饭,姥姥就靠着剥点花生添饱肚子;有人说,姥姥生病没有人管,哆哆嗦嗦出门给邻居要一腕热水喝,再被舅妈呵斥,因为坏了她的名声
母亲一阵风一样回去,先去质问姥姥,姥姥一概否认
母亲再去质问舅妈,舅妈却窦娥一样冤屈,大骂邻居缺德
回来一次,就打一次,打到最后,母亲疲惫不堪
姥姥的话让母亲更是伤心,姥姥说,你以后不要回娘家了,我也不到你家里住了
母亲听了这话,眼泪就掉了下来,母亲自己就感觉,也比窦娥还冤
童年的时候,我喜欢去看姥姥
那座石埠山和绵软的沙滩对我有无尽的吸引力
姥姥看见我,会笑,她爱摸索着我的头说,这么多外甥,就是你和你的哥哥弟弟我没有喂你们啊
她说这话流露出的是真诚的愧疚
我现在知道,她是想喂的,但她不能了
舅舅成家了,有了舅妈,她有了孙子,她老了,她不但力不从心,她还再也没有说话的权利
坐在沙滩上,姥姥絮絮叨叨地说点往事
姥姥说的是六○年的事情,只是她用“生活不好那年”来特指
六○年的时候,姥姥身边是一群孩子,舅舅还是孩子,还有女儿们的孩子
她发愁,坐在石埠山上,脚下的骨节草绿油葱茏,远处的海浪还是翻滚,撞击着礁石,潮声四面八方
骨节草是不能吃的,据说,这种草吃了可以吸人的血,要死人的
可是,除了骨节草之外,已经没有任何野菜可以吃
姥姥坐到天黑,咬咬牙,就扯了满篮的草回家,捏成菜团,想必她是再也忍受不了孩子们一声声的叫饿声
她也饿,两眼发黑
不料,吃了骨节草的孩子们没有死掉,一天天就这样活了下来
姥姥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一丝豪气弥漫在脸际,我一直感觉,姥姥那个时候最美
我在沙滩玩累了,姥姥坐在沙滩上也已经迷糊了一觉后,终究要回转家里去
姥姥这个时候就淡了刚才放松和舒心的神色,脸色灰暗起来
我们一起回家
姥姥的眼光穿过我的身体,向海,向更远的地方,她的脸色让我有惊恐的感觉,颤抖不已
她小声地问,你姥爷怎么还不来接我呢?她会一遍一遍重复地问,你姥爷怎么还不来接我?她的声音全部淹没在满世界的潮声中,潮声没有理睬她,继续不紧不慢,继续唱吟,它们从这个世界诞生的时候就如此,从来没有改变
现在,母亲还是坚信,姥姥临终的时候喊过她
她说起这些,神态像一个巫婆一样
母亲说,她从梦里被惊醒,满世界都是潮声,如雷鸣一样,震天动地
母亲立即就知道,姥姥去了
早晨,表弟来通知母亲的时候,她已经将脚下的鞋都挂上了白布
母亲进到屋里,姥姥身上干净、脸色平静,旁边三姨妈并没有嚎啕声,只是沉默着,若有所思的样子
母亲也没有眼泪,她有的全部都是愤怒
她憋屈了半辈子了,她终于可以发泄,肆无忌惮
她摔东西,她大声咒骂舅妈,她掀翻了家里的所有
她做这些的时候,围观的街坊邻居几乎就要拍起手来,可是,舅妈就是死水一样静默,死一般沉默
母亲也对着三姨妈发火,母亲信她自己的判断,她信姥姥是自己饿死自己的
姥姥一个月没有吃东西,闭着眼,什么话都不说
所有的姨妈都到了的时候,三姨妈才说姥姥临走的嘱托:每年春节的时候,你们的孩子们都要回来拜祖,三辈子不能忘了舅舅
很多年过去后,三姨妈也老了,我去看她的时候,她会颠三倒四地说起姥姥,三姨妈还是撒了谎
三姨妈说,她也信姥姥是自己饿死自己的,她一辈子不想拖累别人
姥姥临走的时候,给了舅妈一大笔钱
三姨妈问我,你说,你姥姥临走的时候,还是将钱给了你舅妈,她的钱其实都是我们给的,她到底亲自己的女儿还是亲自己的媳妇? 姥姥葬在一片麦田里,那块地是舅舅的,后来麦田被征盖了一座小学
就是说,姥姥确实做到了膝下儿女成群,可是,她自己却连一座坟茔都没有留下来
刚开始,母亲是要和舅舅家断了亲戚的,后来,母亲就淡了,母亲会自责自己,她想起了姥姥说的话,三辈子不要忘了舅舅家
以后春节的时候,我开始去看舅舅,其它的表哥也都去
舅妈也老了,见了我们很亲的样子,问长问断
今年,大表哥说起笑话来,他对我说,你大姨妈八十多岁了,今年初二的时候一定要来娘家看看,我们说哪里有初二回娘家的啊?你大姨妈就骂我们,说她二十多年没有回家看看自己的亲娘了
大表哥的话让所有的人都笑不起来,大姨妈并不知道,姥姥连一座坟茔都没有留下的事实
二表哥听了这话,他酒色满脸,就喊了起来,要给姥姥磕头,舅妈立即就找来一块大毯子铺在地上,我们几个外甥都长跪在毯子上,泪水涟涟
二表哥拖着哭腔说,姥姥是好姥姥,比我们的亲娘还要亲啊
他说完这话,舅妈也动情,眼里含着热泪
屋外,潮声传来,还是不紧不慢,唱吟着,是的,亘古以来潮水就是如此,我相信,以后也永远不会改变
2006年2月20日星期一
即日,当咱们乘坐铁鸟渐渐升入云霄,从空间仰望地面,咱们仍能瞥见,那些深沉变换生人幅员和汗青走向的手笔:那开拓凿山留住的宏大豁口,那汩汩流动的不竭运河;而那稻谷映出的片片金色,在阳光下闪烁,陶醉了咱们的双眼……它们是生人的佳构,是农人在这个寰球上留住的地面艺术
9、小贤:为了纪念互联网之父奈特,第一次见到那只名叫因特的蜘蛛,所以互联网也被称为因特网,也有人亲切的叫它因特奈特
想想,笑了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于是,释然
21,爱情:
/> 从尚阳堡走进宁古塔,脑海里始终在萦绕着“流放”两个字,初始感到的那种陌生和久远,渐渐地变成一种凄凉且又很神秘的感觉
史料记载,明末清初时期的宁古塔,统辖着沈阳以北、以东的大部分地区,包括寒风呼啸的穷荒绝塞“卜魁”(今天的齐齐哈尔),也包括风沙沉戟边墙威耸的尚阳堡(今天的清河水库淹没区),作为称雄帝国的边陲重镇,又是朝廷要犯的流放地
小时候常听老人讲“老远山西”这句话,是说那个叫“山西”的地方离京都很远很远,好像是在天的尽头、空的彼岸,在目所不及的天涯海角
哪里知道还有比那个“山西”更远的卜奎、宁古塔和尚阳堡这些个去处,且又更加荒无人烟
卜魁、宁古塔比那尚阳堡还要远,这是流人们用滴血的心丈量出来的
对那些被流放的人来说,这里荒芜一片,气温变幻莫测,条件更加恶劣,远离温和的江南,突然要去面对毫无遮掩的冰天雪地,要去面对寒风凛冽的苍茫大地,种种的不适应煎熬着这些衣不御寒、食不饱腹的人们,他们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饮凄风苦雨、茹荒野寂寥的漫漫长夜,个中滋味又有谁能够体会得出来呢? 1657年,有着“江左三凤”之称的江南名士吴兆骞,被卷入最为罕见的“南闱科场案”,虽然经查已定“审无情弊”,却硬要将一个生长在杂树生花,群莺乱飞的江南才子,发配到“肤肉冻结,触物皆坠”的漠漠大荒
生活的落差,环境的变化,心情的痛楚自不用细说,吴兆骞身无分文,囊空如洗,穷困潦倒生活在塞北的寒冬里
他常常行单影孤地一个人独坐柴门,极目远眺南国故里,靠凿冰取水煮稗充饥,艰难度日
六年后妻子葛彩真“携来二三婢仆,并小有资斧”辗转数千里,从吴江来到宁古塔,生活才稍稍有了一些改善
1681年7月,在好友顾贞观叩拜座座侯门集资弄来赎金,跪拜权贵太傅之子求情营救下,吴兆骞终于带着大漠边陲23年的寒雪冰霜回到了京城,旋即返回吴江故里
这时吴兆骞已是病魔缠身,一年后在贫困潦倒中逝去
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在封建制度的摧残下,终于化作一抔黄土
在那些被流放到尚阳堡的朝廷要犯中,不乏受奸人陷害的朝廷忠臣,皇帝心恐持权重位高奸人的淫威,“立斩”又割舍不得,曲线“免死”而使其蒙冤流放
相比之下,尚阳堡比卜魁、宁古塔那些地方离京城稍近一些,“虽然荒凉,却有人居住”所以,我们今天不能不说这是当年皇帝对流人的一种宽宏,对曾经的流人地尚阳堡的一种恩赐,著名学者余秋雨先生称之为“仁厚的惩罚”
1654年,皇帝明知湖广道御使郝浴是遭吴三桂诬陷,又惧军权重握的吴三桂的淫威,万般无奈地将郝浴流放尚阳堡
正值农历九月秋冬交替的季节,郝浴携着身怀有孕的妻子和相送的兄弟,从气温适宜的河北来到尚阳堡
初到塞外即遇寒冬,“大雪弥天,寒可裂肤堕指,夜卧多年不火之炕
三更依枕,布被如铁”数不尽满腹冤屈和不尽辛酸
偏偏这个时候,儿子郝林在尚阳堡降生,更使在潦倒中度日的郝浴生活雪上加霜,一家人没有足够的御寒之物,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寒苦
郝浴在尚阳堡生活了四年之后,携家眷迁居铁岭,又过两年,吴三桂叛乱事发,郝浴的冤屈才得以昭雪,奉旨回京复任
1665年郝浴卒于巡抚任上,沿途数千里官吏和百姓挥泪相送
据相关资料统计,明代不计,单单清代被流放到东北的流人高达150万之众
吴兆骞也好,郝浴也好,还是其他流人也好,他们无论是被流放到宁古塔,还是“卜魁”或者是尚阳堡,他们在接受朝廷“改造”的同时,也在“改造”着流放地,那是一种对生产、生活乃至文化的改造,是从愚昧到文明,从落后到进步,从封闭到开化的改造
吴兆骞离开熟悉的江南,来到冰冷的北国,在黑土地上贫瘠的文化土壤里,找到了自己生命的空间,以自己的方式延续着生命
近代国学大师章太炎先生说:“处,开原、铁岭以外皆胡地也,无读书识字者
宁古塔人知书,由方孝标后裔滴戍者开之
”“方孝标”何人何族,在有限的资料里尚没有查的准确的记载,浅薄的历史知识也难以结开太多太多的迷津,但是吴兆骞在流放的生活中,正是起到了这样的作用
他带来了进步的中原文化,用屈辱之神点燃文明火种,使一个原本荒凉的土地迅速开化
吴兆骞与被流放的张缙彦、姚其章、钱威等人在北大荒创办第一个诗社“七子之会”,不定期相互酬唱,研讨诗词创作,使沉睡的边陲土地,在原始、落后的生存条件下得到启蒙,在封闭、愚昧的文化桎梏中得到解放
他在宁古塔23年,倾毕生精力完成了代表作《秋茄集》8卷,或抒对家乡景物怀念之情,或言边陲山河壮丽之貌,也宣含冤忍辱悲痛之愤,更有大量的如“苍茫大碛旌旗引,属国壶浆夹马迎
料之寇兵鸟兽散,何须转斗催连营
”等抗击沙俄入侵的慷慨之作
郝浴在尚阳堡生活四年之后,携家眷“戊戌五月下铁岭,卜住于南门左右,方十许亩,中为书室三间,前有圃种蔬,后有园种花,左壁我卧室也,右壁一带皆吾友连屋而居也
”在22年流放的生涯中,郝浴在铁岭度过了十八个春秋,一直生活在今天被列为于嵩山书院、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石鼓书院之后的银冈书院
郝浴在银冈书院“说礼乐,敦诗书,”使这“铁岭古邻荒服鲜居民乏文教,士类缺如乌”的文化贫瘠土地,“文化渐开,士知向学”“文风蔚起”“人始知会乘除,一直近日,或为国之光,或为闾里之荣”设帐办学,培养学生,普及文化,留下了散文《关帝庙祝文》、《异燕记》、《孟子解》、《银州语录》、《紫阳断章》等一大批宝贵的文化遗产
在那些被流放到东北的人员中,还有像宏皓在晒干的桦树皮上默写《四书》,教村人子弟;张邵开讲《大易》“听者毕集”;剩人和尚传播佛法;杨越传播南方的农耕技术,教当地人用“破木为屋”来代替原始的“掘地为屋”;他们用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与当地老百姓交换当地物产;教他们种植麦谷、烟叶,采集人参、蜂蜜等等
方拱乾、吴振臣、张缙彦、杨宾等一些流人在当地进行文化考察活动,著书立说,在历史学、地理学、风物学、物产学等学科里,留下学术价值很高的著作
正是这些被流放到东北的“流人”,才给这片流放地留下不朽的文化,构成了今天融中原文化、渔猎文化、蒙古族文化为一体的,独具特色的辽北文化现象
就要告别宁古塔,宁安县图书馆馆长谢景田先生与我依依惜别,他把手里一摞图书、资料递给我说,牡丹江已经成立了“流人文化”研究会,我们很愿意能和铁岭的朋友携手
听他介绍这些,一种紧迫感油然而生,顿时觉得手中那些图书、资料也沉甸甸起来
宁古塔的路旁,生长着一种叫忍冬的灌木,舒展着虬棘的枝干,结满了大豆般大小的红扑扑的果实,颗颗丰满,粒粒晶莹,在秋冬交替的季节里,张扬着一种鲜活的生命
我突然想起陈毅的那句“霜重色愈浓”的诗句,人生不一定就是因为辉煌才灿烂,有些时候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价值,同样是一种灿烂
就像当年从中原走进卜魁,走进宁古塔、走进尚阳堡,又有幸从这里回到中原的吴兆骞、郝浴那些先人一样
离开宁古塔,回到尚阳堡,漫行在曾经的流放土地上,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因为他们曾经的存在,在荒芜的土地上,使原本积淀的文化愈加厚重起来,昔日的惩罚,今天看来那是一种用灵魂和肉体,用血和泪浇筑的恩赐
2005年11月10日与墨园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