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祁连县城,比白天更静,只有稀疏的车辆走过
其实,县城只是一条街,横在斜坡的中央
我们从街的一头到另一头,艰难地找了一家狭小、紧张的小饭馆坐下,街道上立即少了七个人的热闹
年后的西行路让我的身体残弱,三千米的高度我害怕喝酒,但还是取来了我带去的葡萄酿制的白酒,他们的酒杯轮流着在我的眼睛里一饮而尽
李大发开初构想,半个月,是他最大的接受本领
此刻半个月往日了,令他感触似乎有一座大山在压顶
什么是世界的神秘呢?精确的世界观是还好吗的呢?即使我的黑洞套黑洞、大黑洞套小黑洞、一环套一环、层层叠叠、环环相扣、长久套下来、世界、人命与生人的出生(爆发)进程、世界大天然的顺序和人命的意旨之类的少许世界表面创造的话,那么,世界的神秘就该当是如许的(不管世界开初是一张宏大的玄色的纸仍旧一张宏大的白色的纸
大概说,不管世界的样式、形势与状况就像一张宏大的玄色的纸仍旧一张宏大的白色的纸,对于世界的神秘我觉得大概仍旧这格式的):
山林没有孔雀的羽翎照样百花盛开, 没有山鸡的叫声山林就会冷清了; 山溪没有孔雀的舞蹈照样潺潺流淌, 没有斑鸠的歌唱山溪就会寂寞了
瓦尔登湖是梭罗的天堂,堤契诺是黑塞的天堂,青海是昌耀的天堂--这些大师都是有福的--他们在有限的生命里找到了自己天堂的地址,这也是他们之所以能够成为大师的必要条件之一
尽管我是一个小小的自命不凡的诗人,但我也把小镇西山坪在心底暗暗地当作自己天堂的地址,至少,也是我通往天堂的一条幽幽小径
我庆幸自己找到了它
我这么说,不是因为西山坪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也不是因为那里至今还生活着我的父母亲以及更多的父老乡亲
当然,更不是因为那里空气新鲜,田野飘香
关键的问题在于,这些年来,它所显现出的美与力量,在我的内心和精神生活当中具有朝霞般的活力和露珠般的晶莹清澈
所以,我乐意在自己的城市生活的缝隙里,去一趟西山坪
事实上,回到西山坪,就等于我回到了一种质朴的生活方式当中:喝浆水汤,吃土豆丝,和同伴们一起逛山坡,唱山歌,周游每一条黄土小路
晚上,要么喝酒,要么在老家的土炕上翻几页闲书,或者和乡亲们一起说话谈天
我们谈的是真正的天:墒情、收成、种籽,而不是什么股市啊官位啊小姐之类的事儿
更让人幸福的是,晚上还有梦可做:遥远的童年时代里的打碗碗花、芨芨草、松鼠、野兔、蝉鸣,这些具有美好性质的事物统统都能进入我的梦境
是的,在西山坪,我的心灵能够达到一种彻底的自由,自由得要飞起来了
可惜的是,这样的自由过于短暂
因为我得离开她们,还得回到城里安身立命
而一旦回到城里,我内心深处对西山坪的依恋更加强烈
有一次,我把这种强烈的感受命名为《在小镇西山坪》:做一个白天闲逛晚上写字的人是幸福的;/做一个泥土气息的梦,梦里头露水给我洗脸/轻风给我梳头,是幸福的;/——要是一睡不起就是更大的幸福
我表达的是我对现代工业文明生活的一种拒绝与排斥
然而现在,我亲爱的小镇西山坪已经消失了
在全市撤乡并镇的大潮中,划分给了不同的乡镇:一半给了中滩,另一半给了五龙
在新版的天水市地图上,将不再有西山坪这三个字了
但我坚信,西山坪永远完整地活在我的心中,因为那里盛放着我久远的童年、无数的快乐时光、美好的记忆以及野性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