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你问过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我脱口而出:“去看海!”你拥着我温存地说:“傻丫头,就这么简单啊?明年我一定陪你去!”靠着你宽厚的胸膛,当时的我幸福得快死掉了
可一个又一个明年过去了,看海还只是一个梦,随着一次次地许诺,我感到了渺茫,也许承诺真的只能证明没把握
很想告诉你,看海其实在我心里已成为一种相携人生的仪式,我要让那里的纯净与广阔见证我俩的唯一,现在相依相偎去看日出月升,等老了相携相伴去看晚霞潮落……可每次醒来,看到睡梦中的你已显疲惫的面容,我心痛得没有了语言……
16、人活着就会有精神、就会有发觉、有交谈、有惦记
有了精神就装着爱,这种爱里有友人、伙伴、爱人、夫妇;有了发觉就会具有因缘,这种因缘有幼年的搭档、同学的了解、良知的订交、夫妇的相伴;有了惦记就有了恋情、有了担心、有了寄予……人与人重逢、心腹、相伴都是因缘
三个人顶着雨后的毒太阳薅田里的杂草,袖子挽到肘部,裤腿塞在靴子筒内
蓬乱的头发粘在汗渍腻腻的脸上
六双手攥着杂草,稀泥滴滴答答掉下去,衣襟和膝盖全是干了的和未干的泥浆
王二婶已经认不出我,雷四婶几乎掉光了牙齿,于家嫂子比年轻时还迟钝…… 一起长大的同伴至今没娶上媳妇,他蹲在村头路边抽烟,一副无所事事的悠闲样
我问他怎么不下地,他说没活干
我懒得追问他,到底地里有没有活
有没有活是糊弄不了我的
十五岁的表侄辍学了,跟人去城里打工
二姑夫一脸无奈,他的眼病越来越重,眼珠凸出,看东西模模糊糊,疼,充血,扩张,彻夜不眠,人愈显萎靡,瘦弱
去大医院看过几次,稍微强些,还得回家维持―――钱,钱,缺钱才是最大的病
脑子浑如一盆糨糊,我不知道小卷柜里还有没有诸如四大名著,《杨家将》之类的书,那时候二姑夫唯恐我做窃贼,总是一把锁锁住
显然,二姑夫今天也读不成这书了
村子内部重新布局
像一架机械的腹腔,发动机,齿轮,风扇带,导管,水箱,过滤器,一样一样腐蚀老化,一样一样换,拆装整合
老屋隆起的屋脊平坦了,长出玉米,白菜,茄子和辣椒
水井的大概方位种了一颗樱桃树,枝桠浓绿
一只孤单的老麻雀在上面朝我张望,我无法断定它是否陈年窗下的那一只
一园子盛开的大丽花,百合花,马莲花消失殆尽!我觉得自己也害了眼病,蒙上一层又一层的清霜
我这时忽然顿悟,故乡其实一直是我写作的源泉与灵感
我的每一篇文字,都有它的影子,以它为背景
我讨厌,憎恨,不留情面的揭露它的丑恶,龌遢,肮脏,但我这样做是因为我爱它,真心希望它好
对它怀有敬意
它早已血脉一样在我身体中汩汩涌流,与生命做伴
它给我的深刻印象,再没什么能够抹平
这一点,之前我自己也没意识到
幸好我及时觉察到这件事情
增强我继续写故乡的耐心
以后我将告诉你们的,多半还是人格的缺失和人性中原始的,藏匿极深的卑劣
善恶间永无休止的争斗
我将不厌其烦的一点点挑开那层结痂,让事实呈现在你们面前
当然,这可能要耗去我一生的大部分时间
但我不会为此感到后悔
过去我是这个村庄的亲历者,现在,我以一个冷静的,观察者的身份,怀着真诚的心情,表述我所能表述的一切
而且,我不预备耍弄技巧和花招,我想让你们知道,在中国的北方,有这么一个村子,有这么一群活生生的人,他们制造了许许多多的故事
我这才想起过生日的事
我想起曾经唱的歌,小时候的梦想,从来就不曾遗忘,找个世上最美的新娘,陪你到地久天长,爱你到地老天荒
我想起志摩写的诗,我将用我一生去追我的梦,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于是我惆怅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如同我的意志一样开始渐渐坚定
我朝心然离去的方向远眺,昏黄路灯下,那条路只剩人海茫茫,只剩人头在攒动,我心动的女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告诉自己,我不会让自己身体任何的一个部位遗落,明天,我一定要来这里,等待梦境的重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