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的红让我忘却了前行,视线里除了红什么都没有
同行的游人欢叫着,跳跃着,为这巧夺天工的美景而疯狂
去年夏天,曾携妻回过成都
旧地重游,感慨良多
以前多次想着回去,便能坐在朋友中间,就着一盏酽茶,或一杯劣酒,于烟雾中,将别后这些年的奔波忙碌和悲苦愁郁,无挂无碍地讲给他们听──心念里,实在是将那儿,当成了一只温情的耳朵,以为它能盛得下满怀的衷肠
我知道,为了保证升学率,县里所有的优惠政策都朝重点中学倾斜,包括去普中选拔二年级优秀生
虽然名额非常有限,却是许校长押的最后一宝
许朝晖上学的那天,许校长对她说,无论如何,你要在初二考到重点中学去,县一中考不上也就算了,二中、三中必须上
许朝晖没回父亲的话,也没点头
许校长紧了紧腮帮:你听到没有?许朝晖低着头,声音很小地说,听到了,我考到二中或者三中
许校长怒火中烧,大声说,为什么不争取考到一中?许朝晖就像在课堂上挨打一样,吓得身子一缩,急忙回答,好,我考到一中
我记得那时雪亮的摄像机对着我一直喀嚓嚓地响着,落幕的时候人群轰动,掌声如雷
我高高地站在舞台上谢幕,我垂下头时长发遮住了我的脸,他们看不到我从容而又自信的表情
“老年动脉硬化,耳鸣,左耳失聪······”医生边飞快地在病历本上记下一堆蓝色的字边嘱咐母亲,母亲频频应着点着头,她照常锁着眉头,她这样的表情是我熟悉的,从三十几岁开始,她的眉心就有重重的皱纹痕迹
她紧紧盯着医生上下蠕动的嘴唇,目光惶恐、谦恭、小心、虔诚
她未必信赖他,但母亲总是会身不由己地被对方的气焰左右,像个听话的孩子,犹豫而盲从
透过百叶窗帘,我看到窗台上有两钵茉莉
茉莉开了,白色的花一簇簇地从叶子里钻出来,淡淡的香糅合着正午的阳光,热刺刺地晾在窗台上,白得耀眼,白得,心神不宁
“好了,先吃这几副药,以后有什么问题再来问我
”医生合上母亲的病历,顺便抬头微笑着望着我说
我是他的熟人
我向他道谢并告辞,母亲也跟着道谢并告辞,她的声音跟在我的声音之后,像一味老中药,厚朴
还有些歉疚,我们没有排队便直接享受了诊疗
在医院门口,我要母亲打的回去
这个城市别的好处仓促间一口气说不上来,打的却便宜得要命,叫我每次坐车有赚到了的感觉
母亲不肯,她坚持要走二百米路到车站坐车
我没有坚持,我说服不了她,像她说服不了我一样
“我有事,那我先走了,你过马路小心
”我向她道别,立即转身向对街走去
我从来不触碰她,从来没有挽着她的手逛过街
告别也是这样,无论我到哪里去,去多远,有多久,两人站得刚好听得见对方清清脆脆地说完话,然后转身,离去
像两根同极的磁铁,一碰就紧张地弹跳开
我走得很快,我知道母亲一定在看着我,审视地,刻骨地看我
我的脊背中央有一根线热辣辣地炙痛起来,像被放大镜下聚光的火柴,噗地一下燃烧,迅速蔓延,燃遍全身
(二)